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暖榻之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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暖榻之人

入夜,蘇墨洗漱完畢,見月色正好,便一個飛身翻上屋頂,躺在屋脊上,頭枕手臂靜靜地看著夜空。在庵中生活的那些年,自從他學會了輕功,經常一個人乘著夜色,躺在殿宇的屋脊上靜靜地看月亮。

邊關的月色到底與山中的不同,少了幾分嫵媚,多了些許蒼涼。一輪玉盤高掛穹頂,流光傾瀉,就像一道清冷的目光,深情地凝望著霍州城。這道目光他再熟悉不過,就在那位豐神俊朗的大將軍眼中……

“這是想到哪裏去了?”蘇墨晃了晃頭,覺得自己竟然想到了慕容瑯,實在有些荒唐。然而此念一起,待他再次向月亮看去,越看越感覺像是在和那人對視。月光照在他身上,就好像正被人審視著一樣。

蘇墨覺得渾身不自在,明明衣衫齊整,卻像是被看穿了一般,甚至連自己不為人知的計劃都被看了去。他的目光不由開始閃躲,漸漸地都不敢再用正眼看了。

“滾!從哪兒來的就回哪兒去!”院中突然傳來禦風的吼聲。蘇墨被嚇了一跳,探頭往下面看去。

院子裏站著約莫五六位姑娘,個個面若春桃,身若拂柳,身上的衣料卻極為單薄,看得蘇墨身上一陣陣發冷。姑娘們的前面站著一個上了年紀的婆子,此刻正對著禦風,滿臉堆笑道:“這位大爺莫動氣!仔細氣壞了身子!這些姑娘都是我們老爺為大將軍千挑萬選出來的。您不妨通傳一聲,讓大將軍見見可好?”

“我家主子也是你們想見就能見的?”禦風哼了一聲,不客氣地道:“敢問這位嬤嬤長了幾個腦袋?棺材板可準備好了?”

那婆子聽著這話實在沒法入耳,但來之前又被管家千叮萬囑一定要將此事辦妥,只得忍著氣、陪著笑道:“看大爺您說的這是什麽話?老婆子我好心好意來給大將軍送幾個可心人,您不領情也就罷了,怎的還想要老婆子的命不成?”

禦風覺得這婆子難纏得緊。眼下夜已深了,主子正在書房排演戰事。蘇墨雖給出了對敵之策,但要用其指揮作戰,還需很多周密的考量。這婆子再鬧下去,擾了主子的要事不說,闔府的人都會被吵醒,到時候可真就是他不會辦事了。

想到這,禦風“嗆啷”一聲從腰側抽出佩劍,劍身寒光一閃,殺氣冽冽。眾姑娘哪見過這樣的景象,不禁叫出了聲,連連往後退了幾步。那婆子一見,方知面前這位爺敢情是動真格的,腿一軟,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。

“再不走,就先用你的血暖暖我這劍,看它喜歡不喜歡!”說著,禦風上前,揮劍作勢就要刺向婆子的胸口。

“大爺息怒!我走!我這就走!”婆子嚇得面色煞白,語無倫次,轉身就要逃。可她哪裏還站得起來,只得趴在地上向大門連滾帶爬。眾位姑娘花容失色,早就驚叫著跑得沒影了……

禦風待那婆子徹底爬出了府門,這才將劍入鞘。

“呸!看誰再敢來毀我家主子清譽!”禦風狠狠地道,說罷又看了看院子裏的地:“哎~明天還得讓人擦地。真是晦氣!”他搖搖頭,轉身進了屋。

蘇墨將這一幕全都看在了眼裏,心中不免生疑:看禦風的樣子,倒不像是演出來的。何況此時眾人皆已就寢,慕容瑯若當真貪戀美色,也不用顧忌什麽,悄悄收在自己屋裏就好。難道他真是潔身自好、色不沾身?可那夜晚香說的很是真切,莫非……是在騙人?

“奇怪!”蘇墨有些不解……

然而他無意在此事上多費心思,慕容瑯的艷事對他來講並不重要。如今他既已被卷進霍州戰事,便只想盡快結束這一切,他,還有更重要的事做!

……

塞外的風到底冷硬了些,山中的樹葉嘩嘩作響,聲音傳入城中,不知攪了誰的清夢。書房內,燈燭淺照,青年負手靜立窗邊,眉清目朗,容顏如月,袍腳隨風舒卷,端的是風華無量。

他明明是在提筆排兵布陣,可寫著寫著,蘇墨的眉眼卻躍然紙上。想著少年與賀鋒互懟時毫不畏怯的凜然,想著他向眾人闡述謀略時澄瑩的雙眸,慕容瑯嘴角不禁彎了彎,筆尖也不知落向了何處。

院中的喧鬧打斷了他的遐思,慕容瑯回過神,發現自己近日好像莫名就會想到蘇墨,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了。他愕然於自己的失態,心中煩躁,所幸丟下筆,走到窗邊,任由風吹著頭,雖涼卻可靜心。

不得不承認,蘇墨的才華令他驚艷!原本他只是想利用蘇墨銼銼賀鋒的戾氣,根本沒指望能得到什麽有用的信息。畢竟蘇墨從未上過戰場,畢竟這是一場以少對多的惡戰!然而,然而蘇墨提出的建議,不僅每一條都出人意表,堪稱神機妙策,最重要的,竟是和他的想法不謀而合!

慕容瑯征戰多年,習慣了獨當一面。可自從上次兩人在林中合力制服猛虎,再到今日共謀對敵制勝之法,慕容瑯突然領略了“默契”為何物,周身竟有了通達暢快之感!他一面莫名的欣喜,但一面卻又時常提醒自己:蘇墨始終是個隱患,此人對自己和慕容家並非懷有善意。

兩種對立的心情在慕容瑯心裏往覆交織,令他有些無措。他一向孤絕冷傲,情緒也如冬日冰封的湖面,鮮有波動。然而近來他卻察覺到,自己越來越容易被蘇墨牽動起心緒。

“我這是怎麽了?”慕容瑯揉了揉額角,自嘲地搖了搖頭,轉身又向書案邊走去。

……

三日後。

一只蒼鷹矯健地揮動著翅膀,翺翔在萬裏碧空。它穿過重重雲霭直上巍峨的高峰,又一個俯沖良久盤旋於山谷,最後掠過無邊的草原,飛入韃靼的軍帳,穩穩落在一個彪悍壯碩男子的左臂之上。

此人正是阿魯瓦。

阿魯瓦,韃靼王庭的軍師兼將軍,輔佐達慕可汗十餘載,為韃靼戰勝草原上的其他異族、對抗大周朝廷立下了汗馬功勳。然而達慕可汗生性多疑,對阿魯瓦的軍事才能和狼子野心深深忌憚,他擔心終有一日會養虎為患。

達臘王子亦將阿魯瓦視作稱王路上最大的威脅,早年他勢力猶弱,不敢正面對抗,但如今他手握二十萬大軍,早已不將阿魯瓦放在眼中。二人多次起過爭執,甚至還兵戎相向。但達慕可汗對此卻睜一只眼閉一只眼,反而樂見兩人相互制衡,他便可坐收漁翁之利。

自從今春的幾場戰事阿魯瓦大敗於賀鋒,達臘便聯合多名王公大臣,請求達慕可汗罷免阿魯瓦的將軍一職,削了他的兵權。但達慕可汗怎會讓達臘有機會一人做大?草原上向來以武力說話,誰的拳頭硬,誰就是王。他日漸老去,達臘卻正值盛年。為了登上王座,即便是親生兒子,也沒準哪天就一刀割了他的頭,要了他的命。於是,他只減了阿魯瓦的一半糧餉草草了事。

阿魯瓦愈加覺得這對父子真乃狼心狗肺!自己為韃靼王庭出生入死多年,卻被他們處處戒備,甚至還曾被設計暗算。萬一哪天真輪到達臘稱汗,恐怕第一個要殺的就是自己!與其坐以待斃,不如另立山頭,豈不痛快!

於是,此次向霍州發兵,他將麾下所有兵力全部帶上,並向達慕可汗立下軍令狀,不拿下霍州城,絕不返回王庭,但實則他是準備攻占霍州之後,自稱可汗!

“報~~~”帳外傳來一個兵卒的聲音。

“進!”阿魯瓦應聲道。他微擡左臂,示意一旁的副將、他的親信拓拓羅將蒼鷹“杭蓋”接過。

小兵一溜小跑進入帳中,單膝跪地,拱手抱拳對阿魯瓦道:“稟告將軍,剛剛收到線報。賀鋒因兵力損失慘重,恐不敵我軍,準備放棄霍州城,向南退守五十裏。”

“哦?”阿魯瓦聞言微頓,古銅色的臉上神色不明。他與賀鋒交手多次,知道賀鋒雖脾氣暴躁,但卻十分剛毅勇猛,寧可苦戰到底,也不輕易言敗。要說棄城而逃,斷不像他能做出的事。

“消息可確鑿?”他問。

“是咱們混入霍州城的探子傳出的消息。這兩日城裏的百姓都在收拾東西,準備跟著大軍一起撤離。”小兵又道。

阿魯瓦眉頭微皺,仍然不置可否。

拓拓羅在旁邊插嘴道:“將軍,您是擔心消息有詐?”

“嗯!你忘了,上次咱們與賀鋒交手,他還叫囂著要血戰到底,怎地突然就轉了性?”阿魯瓦幾步走回幾案邊坐下。

“可能是他怕了?畢竟他的兵力被咱們滅掉了一半,現在大不如前。再打下去,簡直就是送死。”拓拓羅揣測道。

“怕?”阿魯瓦“哼”了一聲:“賀鋒可不是個孬種,他什麽時候會怕?”阿魯瓦覺得事情恐怕沒有這麽簡單。

“這幾日霍州城內可是有什麽新的情況?”他又問向小兵。

“有的!三日前,聽聞大周的懷遠將軍慕容瑯來了霍州。”小兵如實回道:“只是……探子說沒見城內進駐新兵,所以不清楚他是來做什麽的。”

“慕容瑯?”阿魯瓦思索了片刻,隨即咧嘴大笑。

拓拓羅見狀,不明白有何好笑之處,便直楞楞地問:“將軍這是因何發笑?”

阿魯瓦止了笑,對他解釋道:“你不知道,在大周,賀鋒最不服氣的就是慕容瑯。雖然不知道慕容瑯來霍州目的為何,但可以肯定的是賀鋒心裏一定不爽。所以他很有可能將霍州這個燙手山芋丟給慕容瑯!”

“噢!原來如此!”拓拓羅也笑了笑:“那這麽說,咱們還要感謝慕容瑯了?”

“感謝個屁!”阿魯瓦面色一轉,忽染陰鷙,棕色的眸中目光兇悍:“慕容瑯的威名遠揚,聽聞他善於兵行詭道,從無敗仗,達臘那貨在他那裏吃過不少虧!只是我未與他交過手,對此人實在不了解。但他一來,對咱們實非幸事!”

“他再厲害,沒有兵,這仗也沒法打!”拓拓羅道:“大周不是有句話,再厲害的婆娘,沒有米,也做不了飯!”

“你懂什麽!”阿魯瓦瞥了他一眼:“傳令下去,讓俺答哈率三千士兵即刻向南進發。今日晚間,突襲霍州城!”

“將軍莫不是想趁慕容瑯和賀鋒鬥法,霍州城內不穩,打他們個措手不及?”拓拓羅問。

“正是!”

“那為何不直接全軍上陣,一舉攻下城池?”拓拓羅又問。

“慕容瑯此人詭計多端,萬不可冒險。咱們先派出小股兵力試他一試。”阿魯瓦眸光晦暗不明:“再說,待咱們日後攻下霍州,達慕那對狗父子勢必起兵征討,咱們要盡可能多的保存兵力。”

“將軍果然思慮深遠!在下佩服!”拓拓羅抱拳讚道。

夜色漸深,中軍大帳內的燭火通明。阿魯瓦估算,此時俺答哈與挑選出來的韃靼精兵應已到達霍州城下。他坐在賬中,等待前方戰報回傳。

然而一夜過去了,什麽消息都沒有傳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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